「你要如何回憶我？帶著笑還是很沉默？」劉若英 ˂後來˃
我很多個案都是父母，也跟很多個案談論他們的父母，同時我也是個母親。為人父母，裡裡外外，都很不容易。
A來約我時也把我的行政同事搞得很糊塗，搞了老半天，才明白她其實想約女兒來見我，但怕女兒不答應。於是她說，她想見我，因為她為女兒很頭大。我解釋，如果我開始見她作為個案本身，我就不能同時見她的女兒，我提出她帶女兒前來。
結果，女兒沒有被她帶來；她把自己帶來了，她說：「我自己來見你好了。」
她的女兒有邊緣人格障礙，在外地讀書，見外國治療師，回家後把她罵慘了。我很同情她，因為她女兒的基模治療師是個白人；我可以想像在那個治療師的眼中，A不止是個控制狂，程度也近乎自戀。
事實上，讓A第一次在治療室流淚的，是她說到：「我覺得女兒不愛我。」
A操控女兒，不是因為要女兒為自己服務，而是因為焦慮。A有很多很多關於女兒未來的焦慮感：她能不能獨立？她在社會上生存怎樣？會否一無所成？A透過操控女兒來舒緩對女兒的諸多擔心。
小時候A被母親嚴厲管束，長期壓抑自己的感受，學會以實事求事地求學工作來應對，生活也過得去。在她眼中，她的管控是愛，是自己的母親從未為自己做的，為甚麼女兒不領情？
至於，如何對另愛一個人又給予空間、如何不透過女兒的服從來覺得自己被愛，她不懂。她知道自己受苦，但不知所苦為何。她以為是女兒的病所致，而女兒的治療師說，女兒的病是她引起的。
我可以想像在一個白人治療師的眼中，她是一個幾乎變態、令人窒息的母親。
在中國社會中，父親在親職角色中消失或失能極為普遍，有份導致母親的過勞和缺乏耐心。加上中國傳統文化之中的父母權威角色，管束嚴厲，要求仔細，照顧周到，澆以大義，要求子女服從，不是天經地義的嗎？A不懂得，為甚麼自己為女兒著想，會變成害了她。
我跟A說，我們要醫治的，是你的焦慮，而不是你如何當母親。
B有暴食症，經常覺得自己是麻煩的、難頂的、脆弱的、過敏的，因為她的父母從小也是這樣指責愛哭的她。暴食是一種讓她抽離自己、舒緩心裡難受的方式。B的父母都很竉愛她，基本上女兒想試到外國讀書、想試做生意、花多少錢都支持。可是，即使父母怎樣跟她說：「你盡管去試，盡了力就成。」但B不相信他們。
一方面，B從小在家裡聽過很多父母對別人尖酸刻薄的批評。另一方面，B的父母也在生活各種小事情上，表現出對B的嫌棄。
B認知到父母不仁慈的面向。她很想得到父母的認可。即使父母知道B來見我之後，如何向她解說，B還是沒法擺脫自責的囚牢。在平日生活中，B經常聽到爸媽對她煩厭的聲音：小至倒番杯子的水、大至忘記關妥大門，她都會聽到、看到父母以恥笑、厭惡作回應。B 的眼睛總是往母親的臉上看，一看到媽媽面露不悅，就覺得自己真沒用、很羞恥。
如果爸媽看見B想哭的樣子，就會說：「你太敏感了。我們小時候比你苦得多……」
我跟B說，你要活你自己的人生，而不是盡力當夠好的女兒。
為人父母是人生最大的修行。很多時父母很關心自己「說甚麼」，其實更應該關心自己「做甚麼」，如何自處和待人。我們都是不完美的，就像我們的父母一樣；而我們的缺點，都無可避免地呈現在子女面前。
撰文：臨床心理學家吳崇欣
原文出處：信報
吳崇欣 （Beatrice Ng-Kessler）
Mindfully 創辦人
香港註冊臨床心理學家、英國特許心理學家，亦是香港首位獲國際基模治療協會（ISST）認證的資深基模治療師（Advance Certified Schema Therapist），並獲加拿大註冊資深靜觀導師資格。曾任職公立醫院及非牟利機構，於 2016 年創辦 Mindfully。她相信，在面臨各種心理困擾、身體頑疾、死亡等沉重困局當中，每個人也具備成長與自療的能力。